暮春的雨丝如银针,斜斜扎进青石板路的裂缝。”
云来栈“的酒旗在风中折成锐角,杏黄色布料上“栈”字被雨水洇开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苏云萝立在檐下,指尖抚过廊柱上的蛛网——那不是寻常蛛网,而是用南疆秘银丝编织,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冷芒。
“当家的,该关店门了。”
店小二阿福搓着手哈气,望着空荡荡的长街,“这雨邪性,怕是要下到后半夜。”
苏云萝收回目光,袖中银线悄然滑入掌心:“再等等。”
她转身时,月白襦裙扫过门槛,露出绣鞋尖缀着的双鱼银饰——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。
更夫敲过子时三刻,马蹄声突然撕裂雨幕。
三匹黑马踏碎水洼,为首骑士腰间黑斗篷被风掀开一角,露出半块青铜虎符,纹路竟与苏云萝藏在枕头下的玉佩暗合。
“住店。”
骑士摘下面罩,左颊刀疤从耳际斜贯下颌,眼神在苏云萝脸上停留一瞬,“要上房,干净的。”
另外两骑掀开鞍袋,露出里面装着的狭长木箱,箱角包铜处刻着云雷纹——前朝军队专用的隐秘标记。
苏云萝垂眸掩去眼底暗涌,唇角扬起客栈老板娘的温婉笑意:“三位客官稍候,阿福,带客人去天字三号房。”
阿福接过马缰时,不慎撞落骑士腰间钱袋。
铜钱滚了满地,苏云萝瞥见一枚铜钱背面刻着“玄甲”二字——那是前朝精锐玄甲军的暗记。
“没规矩!”
刀疤骑士踢飞铜钱,靴底碾过苏云萝脚背,“还不快拾?”
苏云萝弯腰时,银线己缠住对方脚踝。
骑士瞳孔骤缩,正要发力,却见她指尖轻轻一挑,铜钱整整齐齐飞回钱袋,竟无一枚落地。
“客官见谅。”
苏云萝起身,笑意未达眼底,“小店简陋,三位若要加餐,厨房还剩些酱牛肉。”
刀疤骑士盯着她的手,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缺了半颗的犬齿:“老板娘这手绝活,不像寻常妇人。”
他伸手欲抓她手腕,却被阿福端着烛台撞上。
“客官请跟我来。”
阿福低头哈腰,烛火将他左脸烧伤映得狰狞,“天字三号房有地龙,暖和。”
骑士甩袖上楼,木箱碰撞栏杆发出闷响。
苏云萝望着他们背影,忽闻身后传来极轻的机括声。
她旋身甩出银线,缠住一支破空而来的袖箭——箭头淬着青色毒汁,正是南疆“七步倒”。
“谁?”
她踏檐角跃上屋顶,只见雨幕中闪过白衣人影,怀抱焦尾琴,琴弦上系着的冰蚕丝在雨中泛着冷光。
琴音骤起,曲调竟是前朝皇室的安魂曲《长河吟》。
苏云萝指尖银线缠上瓦片,正要追击,忽听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她掠回大堂,只见刀疤骑士倒在青砖上,七窍流黑血,手中紧攥半幅残卷,卷角染着暗红印记——那是用朱砂绘制的断裂山河图。
“救...救...”骑士喉间涌血,艰难写下“镜中月”三字,指尖血珠落在苏云萝绣鞋边,竟呈现诡异碧色。
她瞳孔骤缩——这是宫廷秘制毒药“鹤顶红”,中者必死,且死前会道出半句真话。
阿福颤抖着递来帕子:“当家的,这...”“去叫沈公子。”
苏云萝按住骑士脉搏,内力探入却如泥牛入海,“他中了剧毒,撑不过一盏茶。”
阿福领命而去。
苏云萝撕下骑士衣袖,露出小臂上的刺青——一只衔着断箭的鹰隼,大靖秘卫的标记。
她心跳漏了半拍,目光转向骑士紧握的残卷,忽然发现边缘纹路与她暗藏的半幅图纹吻合。
“你是谁?”
她俯身低语,“为何有山河图残卷?”
骑士惨笑,血沫溢出唇角:“惊鸿阁...遗孤...果然...在...”话未说完,瞳孔骤然涣散。
苏云萝扯出残卷,与自己藏的半幅拼合,月光透过瓦缝照在图上,显现出用密语写就的字迹:“山河社稷,藏于镜渊;九泉之下,方见真颜。”
“云萝!”
熟悉的声音传来。
沈砚舟推门而入,青衫半湿,腰间挂着柄普通长剑,唯有剑柄处刻着极小的“靖”字——大靖秘卫的暗纹。
他目光扫过尸体,落在苏云萝手中残卷上,瞳孔微缩:“这是...山河社稷图?”
苏云萝指尖微颤:“你早知此事?”
沈砚舟喉结滚动,伸手欲触残卷,却在这时,窗外琴音再次响起。
白衣女子现身檐下,抬手拨弦,一枚玉簪破空而来,“噗”地钉入梁柱——簪头双鱼戏月纹样,正是苏云萝母亲失踪前的贴身之物。
“三日后,忘川河畔,携图赴约。”
琴音裹着雨珠钻入耳中,苏云萝顿感一阵眩晕,再睁眼时,白衣人己消失在雨幕中。
沈砚舟拔剑出鞘,剑脊反光映出他紧抿的唇线:“是太子的人。”
他扯下尸体腰间虎符,露出内侧刻的“景”字——太子封号“景王”的简写。
苏云萝踉跄后退,撞翻身后酒坛。
琥珀色酒液漫过青砖,将“镜中月”三字晕成血色:“十年前的火...也是太子放的?”
沈砚舟沉默片刻,从怀中掏出半块金牌:“当今皇帝与太子各怀鬼胎。
秘卫营接到密报,说山河图残卷重现江湖,太子想借此收拢前朝旧部,而皇帝...”他声音低沉,“想借机铲除所有知情人。”
苏云萝望着掌心残卷,忽觉颈间玉佩发烫。
那是双鱼玉佩,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,说“见玉佩如见故人”。
此刻玉佩正与残卷上的“镜渊”二字共振,发出极轻的蜂鸣。
“地窖。”
她忽然开口,“我爹生前常说,云来栈的地基下埋着惊鸿阁的秘宝。
或许...”话音未落,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。
沈砚舟旋身挥剑,劈落三支弩箭,箭头绑着字条:“图在人在,图毁人亡。
太子有令,三日为限。”
阿福冲进门,脸色惨白:“当家的,马厩里的三匹马...马蹄铁印着太子府标记。”
苏云萝攥紧残卷,指节发白。
她想起母亲悬梁前一晚,曾塞给她半幅山河图,哭着说:“记住,镜中月不是月亮,是杀人的刀。”
“去地窖。”
她转身走向柜台,按下暗格,取出生锈的铜钥匙,“无论真相是什么,我都要查清楚。”
沈砚舟跟上时,衣袖扫过尸体,金牌不慎滑落——“大靖秘卫统领”的字样在火光下格外刺目。
苏云萝驻足,目光在金牌与他剑上的“靖”字间游移,忽然想起他总在每月十五独自饮酒,醉后会哼前朝小调。
“砚舟,”她轻声道,“你究竟是谁?”
他垂眸,阴影覆住眼底情绪:“等你看完地窖里的东西,或许会明白。”
地窖木门吱呀开启,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。
苏云萝点亮石灯,火光照亮石壁上的蛛网——那些银丝蛛网在火光下泛着冷芒,正是惊鸿阁独有的“惊鸿丝网”,可绞断三流高手的兵器。
“小心。”
沈砚舟按住她肩膀,剑尖抵住一枚破土而出的青铜机关兽,“噬金兽,前朝皇室陵墓常见,触之即发。”
苏云萝将铜钥匙插入石壁凹槽,齿轮转动声中,石砖缓缓翻转,露出半幅石刻星图。
她腰间玉佩发烫,主动嵌入星图中心,整面墙轰然洞开,露出通往地下河的石阶,水面漂着几具白骨,手中皆握着半面铜镜。
“镜中月,水中天...”沈砚舟喃喃,“九面铜镜,对应九泉。”
苏云萝拾级而下,指尖抚过白骨腕间银镯,瞳孔骤缩——镯上刻着“云萝”二字,正是她儿时送给奶娘的陪嫁之物。
“奶娘...”她声音发颤,忽觉脚踝一紧,低头见白骨手指缠着发丝,发丝末端系着枚双鱼玉佩,与她的那块一模一样。
沈砚舟蹲身查看,脸色凝重:“这具骸骨至少死了十年,看服饰是惊鸿阁侍女。
云萝,你奶娘...可能知道山河图的秘密。”
水面突然翻涌,一根冰蚕丝破空而来,缠住苏云萝手腕。
她抬头,见白衣女子立在河对岸,焦尾琴横在肩头,琴弦上挂着水珠:“苏姑娘好雅兴,深夜逛地宫?”
沈砚舟挥剑斩断丝线,剑风带起水花:“你究竟是谁?
为何有我朝太子信物?”
女子轻笑,摘下面纱——竟是邻镇绣娘李三娘:“秘卫大人记性不好,上月还在醉仙居喝过我泡的碧螺春呢。”
苏云萝心中一凛:半月前李三娘来客栈送绣品,曾碰过她的梳妆匣,匣中正是山河图残卷。
“太子殿下说了,”李三娘拨弄琴弦,数道冰蚕丝激射而来,“交出图,保你全尸;不交...”她目光扫过白骨,“就跟你的奶娘作伴。”
苏云萝旋身甩出银线,缠住洞顶钟乳石借力跃至对岸。
冰蚕丝擦着她脸颊划过,在石壁上留下五道血痕。
沈砚舟剑指李三娘咽喉,却在这时,听见头顶传来孩童笑声。
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小童蹦跳着出现,手中举着燃烧的纸鸢,火苗照亮他腰间的玉佩——与苏云萝的双鱼玉佩一模一样。
“大姐姐,”小童声音稚嫩,却透着诡异的沙哑,“该回家了,夜猫子要抓人啦。”
李三娘脸色骤变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
太子说...”“太子说的话,能信吗?”
小童歪头,纸鸢火星溅在冰蚕丝上,“滋滋”声中,丝线竟冒出青烟。
苏云萝趁势甩出银线,缠住李三娘手腕。
女子吃痛松手,焦尾琴坠入河中,琴弦散开,露出藏在琴腹的密信——朱砂字迹赫然是太子手书:“灭惊鸿遗孤,夺山河秘图,事成封你为郡君。”
沈砚舟接过密信,脸色铁青。
苏云萝望向小童,后者己摘下面具,露出左脸狰狞烧伤——竟是失踪数月的客栈小厮阿福。
“阿福?”
她震惊,“你不是回家探亲了吗?”
阿福咧嘴一笑,烧伤皮肤扯出可怖纹路:“少阁主记性真好,十年前我替你挡过一箭,你说会记得我一辈子。”
沈砚舟瞳孔骤缩:“你是惊鸿阁余孽?”
“秘卫大人说错了,”阿福摸向腰间玉佩,“我是前朝皇子伴读,而她...”他看向苏云萝,“根本不是什么惊鸿阁少阁主,她是...”话未说完,地面突然震动。
地下河水位暴涨,九面铜镜同时翻转,月光聚成光柱射向石壁,显现出用秘金粉绘制的前朝地图,箭头首指“镜渊地宫”。
阿福咳嗽着扯出半幅残卷:“太子要的不是宝藏,是前朝秘军。
苏姑娘,想知道你爹娘怎么死的,就跟我走。”
苏云萝望着地图,又看向奶娘骸骨,终于攥紧玉佩:“带路。”
沈砚舟欲言又止,最终将剑收入鞘中:“我陪你去。”
阿福冷笑:“秘卫大人想将功赎罪?
也好,太子的人马上就到,咱们得赶在天亮前进入地宫。”
三人踏上石阶时,苏云萝回头,见奶娘骸骨腕间银镯在火光下泛着微光。
她伸手握住镯子,忽然摸到内侧刻着的小字:“镜渊有险,慎入。”
雨越下越大,”云来栈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,像极了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红光。
苏云萝摸向袖中残卷,掌心全是冷汗——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真相,还是另一个陷阱,但有些债,她必须讨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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