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血色算盘更楼·断腿人的眼霜降后的朱雀大街凝着青石板的寒霜,老瘸腿陈三的梆子声撞碎更楼檐角的薄冰,惊飞的寒鸦扑棱着翅膀,在月光里洒下几片漆黑的羽翎。
他单脚斜倚飞檐,褪色黑布下的独眼眯成淬毒的缝——刑部侍郎吴明正从街心走过,腰间翡翠算盘随步伐轻晃,算珠孔眼处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,像极了三年前黄河决堤时,那些被卷入浊流的河工们咬碎的牙关。
胫骨突然传来钝痛,陈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右腿——那里嵌着半枚算珠残片,每逢霜降便如活物般啃噬骨髓。
三年前的夜突然涌进脑海:整箱治河银砸进翻涌的浊流,吴明的算盘坠入淤泥时,他拼死扒住堤岸,指尖刚触到算珠流苏,迎面而来的算盘框便碾碎了他的左眼。
飞溅的木屑混着河沙扎进眼睑,再睁眼时,世界只剩血色与墨色的混沌,而右腿的剧痛告诉他,吴明的随从用算珠柄打断了他的筋骨。
“当啷——”算盘珠相碰的脆响拉回现实,陈三看见吴明在街角驻足,与巡城校尉低声交谈。
翡翠算珠折射的冷光里,他仿佛又看见三千河工的妻儿在破庙啼哭,看见自己躲在芦苇丛里,看着治河银箱上的“河清海晏”印鉴被浊流吞没。
那串算珠不是算银钱的,是吃人的——每颗珠子都磨过河工的牙齿,每个孔眼都卡着河工的血痂。
刑场·银瓜子灼痛皇城的风裹着铁锈味,将洛河碎冰碾成齑粉。
江若灵蜷缩在朱雀大街角落,银瓜子耳坠突然如烙铁般烫穿耳垂。
这是父亲用银针在她耳后刻下的“千机纹”在预警,比体温高三分的灼痛像洛河冰锥,首刺太阳穴——方圆十丈内,必有千机蛊异动。
她的手本能地摸向袖中《百蛊图》残卷,指尖触到红娘子用鲜血绣的警示纹路:三日前,这位漕帮女杰正是握着这卷图,被千机蛊啃噬得体无完肤,临终前将半枚银瓜子塞进她掌心。
此刻残卷在袖中发烫,仿佛红娘子的血仍在纸面流动,混着她耳坠的灼热,织成一张细密的蛊毒之网。
“哐当——”沉重的铁链声撕裂空气,人群如潮水般向刑场涌去。
江若灵混在人流中抬头,看见囚车碾过青石板,溅起的泥点在江临雪白的鬓角绽开墨色的花。
这位教她用算珠推演兵法的老人,脖颈套着三指宽的枷锁,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,像极了那年黄河决堤时,河工们被浊流卷走前的哀嚎。
他腰间的翡翠算盘早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浸透血渍的麻布条——三日前,江御川的爪牙为逼问“私生子”下落,生生用刑具将算盘珠敲进他的掌心。
刽子手的鬼头刀扬起时,若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十二岁那年,正是这双手将她从洛河浮尸堆里捞起,教她在算珠碰撞声中学识字句。
“记住,真正的刀刃要藏在鞘里。”
江临的话在耳畔回响,此刻他浑浊的眼睛忽然望向人群,指尖在枷锁后轻轻转动——掌心竟画着半枚银瓜子,用鲜血勾边的轮廓在暮色中格外刺眼。
那是他们的暗号:“碎玉不可聚,星火需独行。”
皇子·蟒袍上的血光鎏金轿辇掀开的刹那,十九岁的江御川戴着江临书房的翡翠扳指,蟒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他腰间玉带缺了半块,露出底下暗红的朱砂印——三日前在醉仙楼,他强扯民女衣带时,被抓掉的不仅是玉块,还有皇家最后的颜面。
“慢着。”
鬼头刀悬在江临颈间寸许,若灵看见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。
江御川拨开人群,袖中滑出半截染血的《百蛊图》残页,正是红娘子拼死守护的那卷:“陛下有旨——只要你承认是六皇子遗孤,即刻赦免江临先生。”
他刻意拉长尾音,目光落在若灵颤抖的耳垂上。
“我不认识他。”
若灵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间挤出,像被千机蛊啃噬的破风箱。
江临却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混着血沫溅在枷板上,惊得江御川后退半步。
“斩!”
刀光闪过的瞬间,若灵的耳坠几乎要烧穿皮肉。
她看见绣娘的绣绷“啪”地落地,素绢上的自己眼尾血泪纵横——而刑场上,江临的头颅滚落在地,发间木簪断裂,露出半片竹简。
阿西的身影在混乱中闪过,他弯腰捡起竹简,转身时青铜油勺在腰间碰撞,发出细碎的、只有河洛商号旧部能听懂的暗号。
巡城军的喝骂声中,陈三的梆子声再次响起,这次的节奏里藏着“天机三十六算”的杀阵。
他摸着腰间的翡翠算盘——那是从吴明随从尸身上扯下的半截,算珠孔眼处的血渍此刻正顺着他的掌心发烫。
算珠己就位,该让那些坐在金銮殿上的人,听听算珠里的哭声了。
街角·油勺里的暗账阿西缩在废弃油坊的梁柱后,掌心被青铜油勺的刻痕硌得发疼。
勺柄暗格里的三枚开元通宝泛着微光,币面“河清海晏”西字己模糊,却在霜气中映出当年老将军的面容:“河工的汗、百姓的血,都该记在这勺子里。”
他低头看着刚从江临头颅下捡起的竹简残片,上面朱砂写着“玄武党用替身换子”。
三年前父亲临终前,也曾在他掌心刻下相同的字迹,那时他还不懂,为何治河银的数目要藏在油勺里,为何每个河洛商号的伙计,都要在鞋底绣半枚算珠。
远处传来巡城军的马蹄声,阿西摸向油勺内侧——那里刻着父亲用最后一口气留下的数字:“三十万两,全在吴明的算盘里。”
算珠碰撞的脆响从更楼方向飘来,混着洛河的涛声,像极了父亲教他唱的《河工谣》。
霜风卷起街角的落叶,刑场的血迹渐渐被薄雪覆盖。
江若灵跪在泥泞里,银瓜子耳坠沾满污血,却仍在发烫。
她望着江御川离去的方向,看见他腰间的算盘形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芒——那是父亲书房密卷上的玄武党徽,批注写着“六皇子薨于斯”。
而在更楼阴影里,陈三独眼中倒映着刑场的灯火,算珠在掌心排成北斗状。
二十年前星变之夜,六皇子将遗孤托付给老将军时,曾说过:“若有一日算珠染血,便是宸极账本重算之时。”
此刻,第一颗算珠,终于开始滚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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