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籁俱静的时候,杨淑芹坐在床边,满是褶皱的双手交叠的放在膝盖上,不时的来回摸搓着,仿佛是寻找依靠,又像是在搓去内心的烦躁与不安。
她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,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,凝视着外面的世界,远处有一点耀眼的星光孤独的悬在天际,像是遥远世界里的一盏灯火,或明、或暗、或静、或动,无言的诉说着自己的存在。
她定定的看着那一闪一闪的光:“是你吗?
你在那边看着我们,对不对啊!
老伴儿?
有些话我不能对儿子说,我怕他们因为我吵架。”
杨淑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:“我答应过你,要好好照顾孩子们,我很想和他们一起生活,也非常喜欢这个青山绿水的地方。
但现在的情景并不像我们当初想的那么美好,为了这个家的安稳,我想回家自己生活。”
这个漫长的冬夜,杨淑芹用这种独特的方式,与老伴儿也与自己进行了一场心灵的对话。
她决定明天要和儿子好好唠唠。
早饭过后,李阳坐在沙发上,来回翻看电视频道,周薇在熨烫衣服。
杨淑芹走过来在李阳的身边坐下问道:“你这次能在家待多久啊?”
“十天,八天的吧。”
李阳有点心不在焉的说。
“你都西十多岁了,眼看着就奔五十了,就别在外面跑了,周薇一个人在家上下班挺辛苦的。”
杨淑芹轻轻的拍了拍李阳的肩膀,眼神里流露出浅浅的担忧。
“我也想在家啊,但我更想让她和孩子以后有更好的生活。”
李阳边说边搂过杨淑芹的肩膀,笑嘻嘻的:“正好啊,我有点儿事想和您商量!”
“啥事啊?”
杨淑芹不解的看向李阳。
“我和朋友合伙投资了一个工程,资金不够用了,您看能不能把您手里的钱借我用用啊?”
李阳看向杨淑芹的眼神有点儿躲闪。
杨淑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暗淡,脑海里闪出老伴儿对自己说的话:“别把钱都给孩子们,自己要留点过河的钱。
万一遇到什么事儿,不用伸手向孩子们要!”
她抬手捋了捋头发,默默的站起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。
李阳这时又说:“您要是担心我姐和姐夫他们有什么想法,我去和他们说。”
“你又不是头一次要钱,你姐他们从来没说过什么,是我自己想着,我都这么大岁数了,哪一天病倒了需要钱的时候,我不想麻烦你们。”
杨淑芹的右手用力的捏着衣角,抬头看向李阳,希望他能改变想法。
李阳那张充满着笑意的脸,正在有一丝丝的冷意慢慢浮动,语气也顿时变得冷飕飕的:“我投资的项目不能停,如果钱凑不上,我只能卖咱家的老楼了。”
杨淑芹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儿子,从昨天回来时嬉笑关爱,到现在的冷意无情,这份由亲热到冰冷的转变,就像刚入春天又来了一场冰雪,将杨淑芹心中储存的一丝温暖一点一点的吞噬。
脑海里呈现出:那个依偎在自己怀里用稚嫩的声音说道:“妈妈,我长大一定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你花。”
的小男孩,如今膀大腰圆的站在自己面前,以卖房子为要挟来索要钱,不仅没有向人索要时的卑微谦恭,相反,却有着满脸的志在必得。
“不行,不能卖老房子,那是我和你爸的唯一念想,不说我和你爸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,就连你们也都是在那儿长大的。”
杨淑芹毫不犹豫的张口拒绝,眼里透出一种倔强的光。
“你这老太太,都七十多岁了,留着钱干啥啊?
我们也不容易,你不能在这白吃白喝吧?”
周薇细耳尖的喊声打破了空气中的不和谐。
“你他妈的瞎喊啥?
进屋去!”
被李阳呲的一句的周薇,撇着嘴摔下正在熨烫的衣服,“啪嗒,啪嗒”拖鞋用力的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摩擦音,随后,又听到“咣当”一声,屋内的门被狠狠的推开,又以决绝的姿态折返回来,门与门框被迫来了一场巨大的碰撞,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杨淑芹的心中激起层层的波动。
一种无法言说的失望和愤懑交织在一起,她的双手紧握成拳,嘴角紧抿,脸上的皱纹微微抖动着,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易觉察的泪光,她把脸转向了窗外,眼神里散发着一种对过往的怀念,和对当前处境的无奈以及对未来不确定的担忧。
她知道,这个家不可能是她的避风港了。
望着远方静寂的山峦和天空中的浮动的云朵。
清瘦佝偻的身躯突然挺首了许多,双手往后拢了拢头发,脸上透出一抹坚定。
在沙发上坐下,看着李阳:“你把周薇也叫出来吧。”
“小薇,你出来一下,咱妈叫你。”
门,又被狠狠的推开,周薇阴沉着脸,一屁股坐在离杨淑芹很远的凳子上,凳子被迫发出咿呀咿呀的呻吟声。
杨淑芹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李阳:“卡里有三十多万,你拿去吧。”
她努力的克制自己,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接着说道:“你爸的丧葬费有十多万,我留下自己用。”
李阳张嘴刚要说什么,被杨淑芹摆了摆手制止:“你听我把话说完,我每月的两千多工资,足够我日常生活的开销,这十多万作为我以后生病治疗的费用,当然是指小病住院的费用,如果是大病或不治之症,你们一定要放弃,不要过分治疗,让我有尊严的离开。”
李阳的脸依然是冷冷的:“妈你说这些干啥啊,我们又不是不养你老。”
杨淑芹喝了一口水,语气也变得强硬:“我说过以后不用你们拿一分钱,给你们这笔钱,不是怕你卖房子,我这个岁数,别的忙也帮不上,再说了,这笔钱原本也是给孙子存的。”
她看向低头摆弄手机的周薇又说道:“另外,我并没有白吃白喝你们的,这些年你们从我们这拿了多少钱,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吧。”
李阳充满冷意的脸,此时,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歉意,他拽过杨淑芹的手:“妈,您对我们的好,我们不会忘记的。”
“你们对我无论咋样,也都是我的孩子,我更不会怪你们。
过几天就是你爸的百天忌日,我想回去看看,之后就不回来了,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,我想自己生活。”
杨淑芹用一种不得商量的语气,终于把这些天憋闷在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之后,顿时感到一身的轻松和释然。
李阳这时候,眼里终于有了惶恐不安:“妈,您是不是误会了,我们没说不养你老啊,我用的钱将来会还您,我说的卖房子也是气话”他站起身又说道:“再说了您自己生活,我们能放心吗?
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?
这让亲戚和朋友们咋看我啊?”
杨淑芹原本紧锁的眉头,渐渐舒展开来,她嘴角上扬,勾起了浅浅柔柔的笑,那是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特有的平和与释怀,眼角处的一堆皱纹,在这一刻也变得柔和而宁静。
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宽松的上衣,揉了揉膝盖,看着李阳:“日子是自己过,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,只要咱自己做事对得起良心就行了!”
周薇这时抬起了头,把正在看的抖音短视频放大了音量:“都啥年代了,谁还讲良心啊!
良心值几个钱啊?”
李阳的脸呈现出了一丝愠色,拉过杨淑芹的手说:“妈,小薇说话就首性,别和她计较啊!”
杨淑芹拽出了手,轻轻的摇了摇头:“没事,我都这个年纪了,还能和谁计较啊!”
边说边慢慢走向了自己的房间,给李阳留下了一个挽着灰白色发髻,佝偻清瘦的后背。
大门上面的灯,不知何时悄然的亮了,昏黄的光影在有风掠过时,飘飘然然的摇曳。
她又一次默默的站在了窗前,天空被厚厚的绒布覆盖着,不见了那颗闪耀的星光。
但她还是对着远方的天际说道:“明天,我就要回咱自己的家了,你就放心吧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,不会给孩子们添麻烦的。”
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,同时也带着不舍和留恋,但为了这个家的安稳,更为了自己的尊严,她必须离开这个家。
二十多天了,杨淑芹再一次看见自己居住的小区,她的脚步有些急切,清瘦有些弯曲的背影在温柔的浅橘色的余晖下,被拉得长长的,显得格外的孤独而又倔强。
家,越来越近了。
她仿佛听见好友姚如玉的大嗓门,越过家窗前的那几棵‘刺梅’,穿过三百多米的人行道,清晰的传入耳朵里。
她又似乎看见大女儿李华己经做好了饭菜,一股熟悉的‘菜香’迎风而来。
那是真正的家的味道,有安心更有温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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